怎麼表達天氣熱?看看古今中外經典作家們的“文案”(3)
陽光從靜止的天空無情地直射下來,叫人隻想找個它顧不到的地方去躲起來,它大概還是夢見了某個想象中的大漩渦,仿佛要把那隻軟木浮子全速拉進倒映在水麵上的那片靜謐無垠的藍天中去……花叢下麵,陽光在地麵上投射出來四四方方的光影,仿佛是穿過玻璃天棚照下來的;山楂花的香味,顯得那麼稠膩,就像是成了形,不再往遠處飄散似的。
——[法]馬塞爾·普魯斯特
《追尋逝去的時光》
這兩段都是作家們留下的經典段落。福克納的那一段則是小說的開頭,使用了福克納常見的寫作手法,沒有標點間隔的句子直接到底,加上福克納本人極強的文字表達能力,讓人讀來就有密不透風之感。而普魯斯特的炎熱看起來溫柔很多,如果說福克納的夏天是悶熱,那麼普魯斯特的夏天則是黏稠,會讓人感覺身上永遠有一層揮之不去的薄汗。
另外同樣精彩但寫法各異的還包括以下幾段。菲茨傑拉德的天氣總是會和小說人物正在進行的消遣行為扯上一些關係,他筆下的自然風景總是帶著享受與度假的味道:
正午時分的熱氣籠罩著大海和天空——就連五英裏外戛納市的白色輪廓也漸漸模糊起來,化為一片清新、涼爽的幻景。一條形狀好像知更鳥的帆船從外側黑暗的大海駛來,橫著靠近一塊海灘。在整個這片廣闊的海岸上似乎到處死氣沉沉,隻有在透過遮陽傘的那片陽光下麵才充滿了生氣;在那兒斑駁陸離的色彩和嘰嘰喳喳的聲音中間正進行著什麼活動。
——[美]菲茨傑拉德
《夜色溫柔》
帕維奇的夏天則是充滿曆史的壓抑感:
他出門上街,正午的天氣像是得了熱病,某種光波黑死病把天的湛藍整個兒吞沒了,空氣患了天花,生了膿瘡,而且把毒菌傳染給浮雲,使它患上壞疽,飄得越來越慢……
——[塞爾維亞]米洛拉德·帕維奇
《哈紮爾辭典》
與實在的壓抑感相對的,則是曆史的虛無感。比較典型的就是《佩德羅·巴拉莫》,胡安·魯爾福的這部小說有著令人難忘的悶熱窒息氛圍,奇怪的是,當我們翻開這本書仔細尋找的時候,卻很難找到描寫酷熱的句子,因為魯爾福的悶熱並不是簡單的外在天氣帶來的,他小說的氛圍來自於無法驅散的魂靈擁擠在一起所形成的悶熱效應,從而形成了模糊生與死、此在與所在、曆史與現實之間界限的藝術效果:
《托斯卡納豔陽下》(Under the Tuscan Sun 2003)畫麵。
她又打開了窗門,將頭探出窗外,卻什麼也沒有看見。她覺得地上在冒熱氣,像是才下過雨,地上滿是小蟲在蠕動。她還覺得有一種像許多人在一起時產生的熱氣一樣的東西在升騰。
——[墨西哥]胡安·魯爾福
《佩德羅·巴拉莫》
另外利用炎熱完成了敘述技巧的,還有古巴作家因凡特。在這裏因凡特使用了一種混淆感官的文字技巧,視角從天氣向狗伸嘴喝水的自然挪動,會讓人以為後麵是一種誇張的描述手法。但其實並非如此。這一章節中主人公見到的是實景,也就是說真的有人在狗的身上點燃了火。由此造成一種令人震驚的閱讀效果:
我出發,一路上太陽曬得厲害。路上閃著白光,草地看起來都燒焦了……在岸邊有一隻狗在玩兒,但之後不像是在玩兒,因為它跑過整個海岸跑來把嘴伸進水裏,我看見它在冒煙:從嘴裏從背上從尾巴冒煙就像一支火炬。
——[古巴]吉列爾莫·卡夫雷拉·因凡特
《三隻憂傷的老虎》
散文氣質明顯的托馬斯·沃爾夫,即使在天氣炎熱的時候也不忘發出幾聲關於美國精神的感慨:
當一個人試圖想象暑氣盡消的時節,便會說:“不可能一直這麼熱的。這熱終究會散去。”生活在美國的我們也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可此人說這話的時候,心裏並非真的這麼想。被濕熱籠罩的人們悶得發昏,一張張臉盡顯蒼白,還被這熱氣逼出油來。
——[美]托馬斯·沃爾夫
《落失男孩》
都是描寫在夏日中最終陷入萎靡的人,與此相應的,則是捷克作家萬楚拉在夏日中爆發出的來自東歐社會的壓抑感:
《無常的夏天》(Rozmarné léto 1968)畫麵。
時光到了六月夏初,即使是好勇鬥狠之人,棲身懸鈴木冠的陰影下,頑劣的性情也會因氣候的變遷而和緩。看,樹枝隨氣壓計汞柱的變動,上下起伏,好像酣睡之人的胸間膈膜;看,日光下搖曳的陰影和曾經令人厭惡的臉孔,安歇吧!
——[捷克]弗拉迪斯拉夫·萬楚拉
《無常的夏天》
也有些作家使用更現代化的修飾手法。例如“從來不會好好寫句子”的馬丁·艾米斯,就在形容天氣炎熱的段落中混雜了很多現代元素:
世界變成了白色,像一個蒼白的太陽。我不知道那一點。不知道熱量會以光的速度傳播。(當然:就像太陽光。)一切朝向窗戶的東西都會化為火海:格子窗簾,這份報紙、給馬默杜克定做的粗棉布褲子。
——[英]馬丁·艾米斯
《倫敦場地》
後現代小說中人物世界和自然世界之間已經沒有什麼關係了,所以,下麵這段出現在夏日中的文字雖然和炎熱沒有半分錢關係,卻讓人一望而知熵或爆炸這些元素帶來的窒息感:
他魅力四射的光芒是任何周日下午的阿克發感光板都無法承受的,每次用漣漪蕩漾的藥水洗出來的相片都一樣,都是消滅一切的白色(珀克勒醒時和夢裏都在雙魚座的深處挖掘著自己的真實形象:每天為通貨膨脹而感到鬱悶的形象,隊列的形象,股票經紀人的形象,盤子裏煮土豆的形象。他每天都嘔心瀝血地尋找著白色的光,尋找著亞特蘭蒂斯島的廢墟……)
——[美]托馬斯·品欽
《萬有引力之虹》
《夏天的故事》(Conte d'été 1996)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