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三才女:她們用才情換來短暫而不安的自由
薛濤、魚玄機和李冶,是唐朝頗負盛名的三位才女。
在風氣開放的唐朝,女性得以衝破社會的桎梏,獲得在各自的領域脫穎而出的機會。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本文的三位主人公可以選擇不將自己的人生捆綁於夫家,她們不需要拘於“賢內助”的傳統角色,而能以自身才氣博得才子們的敬重與欽慕;她們勇敢地追尋自己心中所愛,盡管未必總能如願,卻活出了獨立瀟灑的人生。
不過,早年的“詩讖”經曆,似乎又預示著她們命運的坎坷。在經曆了精彩跌宕的一生之後,三位才女的結局令人唏噓……
下文選摘自《風的嘴唇》,經出品方授權推送。
大唐三才女
文 | 胡弦
丁酉年冬,出差成都,趁一個空閑去謁薛濤墓。墓在公園一角,公園在錦江邊。青塚一座,石碑一塊,竹林掩映,極冷清。回寧後,寫詩一首:
薛濤墓前
不知傳說是否適合你,
但這江水適合
你對流逝之物產生過的感情。
“唐時濤墓今不存”。
碑上,刻痕深;墳上,青草青。
滿園竹子,無數節,
已不信吟哦,隻信風。
又想起和薛濤齊名的唐代才女魚玄機、李冶,感慨係之,做此文。
薛濤
三人中,薛濤才最高。濤通音律,精詩詞,多文采,明代胡震亨《唐音癸簽》說她“工絕句,無雌聲”,著有詩集《錦江集》五卷,今僅存明刻《薛濤詩》一卷,但仍為唐代女詩人中存詩之最。
薛濤在世時,即有“文妖”“掃眉才子”之譽。據《新唐書》記載,唐大和五年(831年)秋,劍南西川節度使李德裕在成都府治之西建籌邊樓,“日與習邊事者籌劃其上”,某次宴客,薛濤受邀出席,寫詩一首:“平臨雲鳥八窗秋,壯壓西川四十州。諸將莫貪羌族馬,最高層處見邊頭。”雄渾豪邁,果無雌聲,使滿座賓客肅然起敬。
李對薛濤是激賞的,調任甫入成都,他就去拜訪了這位才女。李開風氣之先,自此以後,曆任節度使都是一上任就去拜訪薛濤,直至她去世。總之,薛一生都是蜀中重大交際場合上不可缺少的人物。
但表麵的風光之下,她的一生卻恰似她晚年做的那種彩箋——薛濤箋,看似雅麗,實則太輕,總是飄零無依。記得那日在望江樓公園的薛濤紀念館裏讀她的詩句,讀到後來,滿心裏竟都是歎息。
薛濤是名門之後,其父薛鄖在京做官,逢“安史之亂”遷往蜀中。薛濤字洪度,名字紀念的正是那一段驚濤駭浪般的歲月。就像這名字一樣,薛濤的一生果然很不平靜。但比起魚玄機和李冶來,她又算幸運的。魚和李皆因觸犯律條被官府捕殺,薛卻活到了六十多歲,無疾而終,算是合了“洪度”中“度”的祈願。
除了名字,薛還有一則有名的“詩讖”故事。據說薛濤幼時,一天,父女二人以梧桐為題賦詩。薛鄖念道:“庭除一古桐,聳幹入雲中。”才思敏捷的小薛濤隨即接道:“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薛勳大駭,認為這“迎送”“往來”之詞乃是不祥之兆,預示了她以後的風塵生涯。果然,薛鄖在薛濤十四歲那年去世,薛濤迫於生計,兩年後隻得加入樂籍。
唐代的妓文化之所以發達,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唐朝科舉取士,詩賦是科考的內容之一,詩賦文章做得好,誰來傳頌揚名呢?那就是藝妓。所以,那時的文人雅士特別愛和藝妓吊膀子。藝妓,蛾眉婉轉,還要胸有文墨,多是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薛濤憑著自己的天生麗質和才情,很快成了其中的翹楚。後來,名動全國的頂尖詩人,如元稹、白居易、牛僧孺、令狐楚、裴度、嚴綬、張籍、杜牧、劉禹錫、吳武陵、張祜等,都和薛濤有過唱和。(參:蘇者聰《論薛濤其人其詩》)
唐德宗時,吐蕃勢力日漸強大,不時侵擾蜀西、滇南,朝廷派中書令韋皋為劍南西川節度使,經略西南。韋皋不但軍事才能出眾,還有很好的詩歌修養。他到了蜀中,薛濤被召來侍宴。韋皋為試薛才情,命她即席賦詩。薛濤題下《謁巫山廟》。此詩甚好,尤其尾句“春來空鬥畫眉長”,贏得一迭聲的讚好。其後,薛不但常出入幕府,還幫著做一些更有價值的幕僚文牘工作,類似於韋皋的女秘書。此時,韋皋尚嫌薛濤的名氣不夠大,於是對外界隆重宣布,由於薛濤才華出眾,幕府準備奏報朝廷,請求讓薛濤擔任校書郎官職。藝妓當官,此前從未有過,消息一經宣布,轟動全國。此事後來並無下文,但從營銷包裝來講,卻極為成功。著名詩人王建推波助瀾,寫了首《寄蜀中薛濤校書》:“萬裏橋邊女校書,枇杷花下閉門居。掃眉才子知多少?管領春風總不如。”這樣,“掃眉才子”“女校書”之名天下皆知,甚而由各地前往成都辦事的名士、官員,也競相以一睹薛濤芳姿為榮。
薛濤還是太年輕了,這邊門庭若市,卻不知那邊大帥已醋意大發,於是帥府頒下命令來,要她去鬆州慰問邊防軍。鬆州地處偏僻,氣候嚴寒,說是公差,實為懲罰。好在她是機警的,於是,她寫下了著名的《十離詩》,其聲甚哀,算作一封認罪書,托人捎給韋皋。對此《四庫全書》評道:“濤以孤苦少女,寄強潘籬下,為此哀鳴,亦勢非得已也。”說盡了薛濤的委屈。認罪有效,不久她就被調了回來。
但經此變故,薛濤心生退意,不久贖身成功,脫離了樂籍,退居在浣花溪邊,開始了自己人生中另一段自由的詩人兼交際花生涯。
薛濤得曆任節度使器重,其中又以與武元衡關係最為密切。《唐才子傳》就有“武元衡入相,奏授(薛濤)校書郎”的記載。武是唐朝第一美男,風神灑脫,性格恬淡,詩也寫得好,和薛濤甚般配。薛濤遇武元衡時,已經三十八歲了,仍能得寵愛,恐怕不唯靠美貌,更靠的是詩才。但若說甚於密切,或說有了真正愛情的那個人,恐怕又不是武元衡,而是元稹。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這是元稹的詩句,我前不久看到一個“中國情詩排行榜”,它被排在榜首。這兩句詩,薛濤肯定是讀過的。對於一個經曆了歌妓生涯,賣笑已達數十年的資深歡場女子來說,薛濤對愛情應該有了相當的免疫力。但愛情的魔力卻正在於此,任你怎樣曾經滄海心如鐵石,也經不住真愛的猝然一擊。遇到元稹時,薛濤已是四十二歲“高齡”。“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偏偏在這時,薛濤有了幾乎是一生中唯一的一次真正愛情。
唐憲宗元和四年(809年),比薛濤小十一歲的元稹以監察禦史的身份出使蜀地,調查已故節度使嚴礪的違製擅權事件。嚴已過世,問題一旦查實,轄下的七州刺史都脫不了幹係。刺史們坐在一起想對策,對這個不慕錢財、詩又寫得聳動天下的禦史大人,隻好施行“美人計”。但在人選上,刺史們沒有看中那些妙齡少女,而是更看重已徐娘半老的薛濤。
薛濤早已是自由身,本不受刺史們轄製,但曆任節度使都對她不薄,其中也包括嚴礪。所以在刺史們的央求下,她同意出馬。但我想,薛濤出馬,恐怕還有一個更深層次的原因,她和元稹都已是名動天下的詩人,元稹入蜀,沒有不見一麵的道理,隻不過這樣的見麵又多了一層使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