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中華看點

東京夢華:大宋一聲遙遠的歎息(4)

2022-07-11 10:39:36新京報書評周刊

此時,我們的畫卷才剛剛展開了一半,各式各樣的聲音就已經將整個人徹底埋沒其中。但其中,有一種聲音,在各種聲音中最是特立突出,這便是街頭小販的叫賣聲。

說起一座城市的聲音,在傳統社會,大半正是由叫賣聲簇聚在一起組成的。叫賣聲幾乎可以說是等同於市場。城市之所以區別鄉村,正是因為它走出了靜悄悄的農耕勞作,走向了交易買賣的商業社會,人與物,人與人之間在交易買賣中各取所需,既交換著彼此的生活所需,也搭建著共同生活空間。

叫賣的目的,正是喚起對方內心中的好奇與渴望,吸引人聚攏到自己身邊,將人與物之間的交流擴大再擴大。一聲叫賣就像投進水池中的一顆石子,激起買與賣的圈圈漣漪。成百上千聲的叫賣,就相當於接連不斷地投下了成百上千顆石子,漣漪與漣漪相遇、相撞,水池如騰如沸,沒有叫賣的城市,猶如死水一潭,唯有大街小巷充滿了叫賣聲,才是一座城市真正的活力所在。

電視劇《夢華錄》(2022)劇照。

電視劇《夢華錄》(2022)劇照。

走上虹橋,走進城門,就會發現觸目所及,皆是攤販,或鋪地攤,或搭竹棚,為了招攬客人,吆喝叫賣,聲聲入耳。在東京汴梁,叫賣聲自五更天,門市相繼開放時,便開始了。“禦街州橋至南內前趁朝賣藥及飲食者,吟叫百端”。孟元老如此回味東京城內的叫賣聲。最令他動容的,當屬三月季街上賣花人的叫賣:

“萬花爛漫,牡丹芍藥,棣棠木香,種種上市,賣花者以馬頭竹籃鋪排,歌叫之聲,清奇可聽。晴簾靜院,曉幕高樓,宿酒未醒,好夢初覺,聞之莫不新愁易感,幽恨懸生,最一時佳況。”

孟元老隻寫下了自己聆聽叫賣聲的感受,並未記下叫賣的內容。但好在,這叫賣聲太吸引人,不單單隻有孟元老這樣的細心人會記錄下它們,更有別人會筆之於書。

李嵩《貨郎圖》中小販擔著貨架的情景,這樣的小販一般都會沿街叫賣來引人注意。

李嵩《貨郎圖》中小販擔著貨架的情景,這樣的小販一般都會沿街叫賣來引人注意。

《事物紀原》中,特意將叫賣列為一條,稱為“吟叫”,並且追溯了吟叫的來源,那正是北宋承平令主宋仁宗去世前後的嘉祐末年,此時的宋朝已經享受了長達八十餘年的升平歲月,“四海遏密,故市井初有叫果子之戲。其本蓋自嘉祐之間叫《紫蘇丸》,洎樂工杜人經‘十叫子’始也。京師凡賣一物,必有聲韻,其吟哦俱不同。故市人采其聲調,間以詞章,以為戲樂也”——原來,這叫賣之所以如此吸引人的原因之一,在於它像唱曲一樣抑揚頓挫。盡管北宋東京街頭的叫賣聲未全然留存後世,卻也有幾分遺韻在後世可循。元代雜劇《黃花峪》中便有這樣一段叫賣:

“買來,買來,賣的是調搽宮粉,麝香胭脂,柏油燈草,破鐵也換——”

這般叫賣,是要和著《雙調·蟾宮曲》的曲牌,一聲聲地唱出來的。雜劇《百花亭》裏,王煥扮作的賣查梨條的小販,那“叫歌聲演習的腔兒”唱出的一長串廣告詞,更是惹人眼饞心動:

“查梨條賣也——查梨條賣也——才離瓦市,恰出茶房,迅指轉過翠紅鄉,回頭便入鶯花寨。須記的京城古本老郎傳流,這果是家園製造,道地收來也。有福州府甜津津、香噴噴、紅馥馥帶漿兒新剝的圓眼荔枝;也有平江路酸溜溜、涼蔭蔭、美甘甘連葉兒整下的黃橙綠桔……咱也說不盡果品多般,略鋪陳眼前數種,香閨繡閣風流的美女佳人,大廈高堂俏綽的郎君子弟,非誇大口,敢賣虛名,試嚐管別,吃著再買——”

這般叫賣,猶如今天相聲裏的數來寶,將自己的商品,當著街市眾人,仔仔細細數個清楚明白。 但如此直白的叫賣,雖則也頗引人耳目,但卻少了幾分在腦回溝裏繞上幾周的好奇感。畢竟,人人皆有好奇之心,抓住了這好奇之心,也就等於揪住了顧客的錢袋子。莊綽在《雞肋編》中便寫到,京師販賣熟食的小販,叫賣起來頗為狡黠,“必為詭異標表語言,然後所售益廣”。他寫到一個賣饊子的小販,他從不叫喊自己所賣何物,隻是長聲吆喝一句話:

“虧便虧我也!”

這聲莫名其妙的叫賣果然足夠吸引顧客,但不幸的是,也吸引來了官兵的注意。原來這位小販賣饊子的地方,在瑤華宮的門口。瑤華宮所居之人,正是不久前被哲宗皇帝無故廢黜的皇後孟氏。這位小販一到宮門口,便放下擔子,大叫“虧便虧我也!”

“虧我”?“虧”的莫非是無故廢居瑤華宮形同幽禁的孟皇後嗎?在敏感的耳朵中,小販的叫賣毫無疑問是有意影射朝政,為廢後鳴冤叫屈。因此,他被開封府抓捕,判打一百脊杖。“虧便虧我也”自然是說不得了,但養家糊口的生意還是要照做,於是這一回,這位挨了一百杖被迫歇下養傷的小販,把叫賣換成了: “待我放下歇則個——”他的生意比先前更加紅火了。

雜劇《打花鼓》冊頁,宋元雜劇中保留了許多叫賣的聲調和曲子。

雜劇《打花鼓》冊頁,宋元雜劇中保留了許多叫賣的聲調和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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