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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霞客:如果一生隻能追尋一種意義,那就是旅行(4)

2022-08-04 11:06:19鳳凰網讀書

現在,讓我們回到一開始的問題,徐霞客為什麼要去旅行?

要知道雖然旅途困苦,國家飄搖,但徐霞客家中一直還算殷實。回家意味著上等物質生活和兒孫滿堂的天倫之樂。在幾十年的時間裏,他幾番經曆生死風險,為什麼每次都沒有留下,而是再次選擇出發?

其中,當然有外部原因,那就是明末的旅遊熱。彼時的江南地區存在著一個不愛仕途愛旅行的“亞文化”知識份子群體。

稍微看一下曆史,就能發現,直到明朝末年,對於普通人的生活而言,他們的準則是:如無必要,概不外出。

明代的《徽州府誌》記載:

嘉隆之世,人有終其身未入城郭者。士補博士弟子員,非考試不見官長,稍與外事者,父兄羞之,鄉黨不齒焉。

你要是不是科舉考試、因公外出,無故接觸外部世界,連鄰裏相親都會為你感到羞恥。

但隨著商品經濟的發達,民間交流的日漸頻繁,加之南方,特別是江南地區的思想解放,到了晚明,短短幾十年,就風氣大變,人們轉而開始嘲笑那些足不出戶的人,認為他們不合時宜,是土老帽。

這種移風易俗反映在文人群體中,就是“知”和“行”的並舉。

從前,對於在野、出世的知識分子,人們對他們的想象是“采菊東籬下”,是足不出戶而知天下的“臥龍”風格。

是和徐霞客同時代的董其昌,正式提出了“讀萬卷書,行萬裏路”的說法,第一次把行走和知識提到了對於讀書人同樣的高度。

王思任在《遊喚·紀遊引》中甚至按照旅遊者身份、情趣和習慣等,將旅類型細分了23類:

官遊不韻,士遊不服,富遊不都,窮遊不澤,

老遊不前,稚遊不解, 哄遊不思,孤遊不語,

托遊不榮,便遊不敬,忙遊不慊,套遊不情,

掛遊不樂,勢遊不甘,買遊不遠,賒遊不償,

燥遊不別,趁遊不我,幫遊不目,苦遊不繼,

膚遊不賞,限遊不逍,浪遊不律。

江陰徐霞客故居

江陰徐霞客故居

更有徐霞客的“同行”、旅行家王士性,他將山水上升到“老師”的高度,並把旅遊看做是獲得知識奧秘的一種途徑:

昔人一泉之旁,一山之阻,神林鬼塚,魚龍所宮,無不托足焉,真吾師也。豈此於枕上乎何有?遇佳山川則遊。

山泉神林,才是“真吾師”,在家枕著秋月春風的人,哪懂得這個道理?

這些思想都豐富了對旅行內容和意義的認識。也是徐霞客能數次遠行的客觀條件。是 它們加持著徐霞客,讓他成為那個時代走出書齋、走向大地的先鋒。

那內部條件呢?徐霞客心裏的那個出發點又是什麼?

享受天倫之樂不是他的追求,在混亂的超局中,大明官僚係統已經積重難返,他也無法改變什麼。而 旅行是他唯一能夠確證自己存在的方式。 在他的時代,他的處境下,旅行是唯一有力的實踐。

一句“以性靈遊,以軀命遊”他真的是在用畢生的認真的態度在對待旅行這件事情。這份認真,最終沒有辜負他。

可是,就像萬事萬物的衰落那樣,在滿洲的鐵騎入關以後,後人再論徐霞客, 他以“性靈”“軀命”為依靠的壯遊,在官方論定中,也隻剩下了“刻意遠遊”這幾個字。

時間還沒過百年,後世已經不能理解徐霞客的所為。

康雍乾的知識分子,那些沒有入仕的人,或是埋頭訓詁學的書本下皓首窮經,或是迷戀那些愈發精雕細琢的人造風物,沉浸在“東方巴洛克”的尺寸世界, 他們忘記了那一介布衣,萬千山海,吾獨往矣的氣概。

或有二三隔空知己再次發現與編撰那本遊記,但餘下的也隻是崇敬仰慕以及自所不能的感慨。

徐霞客:如果一生隻能追尋一種意義,那就是旅行

徐霞客:如果一生隻能追尋一種意義,那就是旅行

等到晚清民國開眼看世界的時刻再次到來,人們才會再次想起徐霞客。同為旅行家周遊歐美的梁啟超就多次評價和推舉《徐霞客遊記》, 意在通過徐的畢生經曆側證,作為現代民族形態而新生的中華,也與西方諸國一樣,並不缺乏探索與實踐的精神。

更為人熟知的評價來自《中國科學史》的作者李約瑟,他評價徐霞客的遊記“不像是17世紀的著作,更像是20世紀田野調查者的作品”。

慶幸的是, 我們今天已經並不再需要西方的學者、論斷來認出徐霞客,他的他的一生也不用再作為民族為自身證明的牌麵。

個人的生命並非時時刻刻都與國家的命運相關,當一個王朝滅亡的時候,徐霞客依然在堅持著他的旅程,在他的路線上行走,在做他認為值得的事情。 他和那些舍身護國的人、反抗壓迫的起義者們一樣,值得我們的尊敬。

重點不是每個人投入到國家興亡的奮鬥中,我們可能都隻是在自己領域和生活中的無名之輩,也許這種無名要持續一生的時間,但這不妨礙我們去做自己的事情, 隻有“在做”,才是我們得以確證自身存在的依據。

我們也許都成為不了第二個徐霞客,但是我們可以做自己的徐霞客。

除了借由了解他的生平獲得當下生活的啟示,徐霞客和他的遊記應該再次被正確地放置在他同行的隊伍中、在旅行寫作的世界裏,確定那個應當的位置。

我們已經太過熟練去使用“在路上”的概念,我們也深諳無數的公路故事,熱愛“背包客”的名號和這個詞語背後輸入的所有想象,而我們所熟悉的,大部分也都還是西方的旅行寫作。

而徐霞客和他的遊記應該是我們有關旅行這個龐大記憶庫、以及旅行文學養分來源中重新鉤沉的那一塊。 那是在洋氣的“背包客”之外,“一介布衣”的缺失。

因為關於遠方的夢想已經足夠多,也因為66號公路和318國道上早已人潮洶湧,更因為每當清風拂過湖麵的時候,我們不是和別人,而是和,他,此身所在的,是同一片大地。

那是我們生活的地方,那也是世界的一部分。不是嗎?

徐霞客:如果一生隻能追尋一種意義,那就是旅行

參考資料:

《徐霞客遊記》徐霞客

《徐霞客之時代》 竺可楨

《徐霞客傳》錢謙益

《玉山丹池》(美) 何瞻 (James M. Hargett)

《大地之書》祝勇

《<徐霞客遊記>的創作背景與精神內涵》劉心依

《<徐霞客遊記>的文史價值與人文情懷》羅泳鐿

《<徐霞客遊記>的文學書寫》趙伯陶

《從<遊記>看徐霞客旅行途中的雙麵人生》魏建剛 陳世斌

《徐霞客旅遊思想初探》郝毓業

《徐霞客與王士性》徐建春

《論明代徐霞客現象》夏鹹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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