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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館、妓院、公廁:2000年前龐貝人的公共生活與煙火日常

2022-07-29 11:03:56新京報

龐貝古城曾是歐洲文明的精神伊甸園,直到維蘇威火山的突然爆發讓龐貝變成了一座廢墟。回望曆史,這座城市的居民曾經如何生活,創造了怎樣的文化?在新近出版的《失落之城》中,安娜麗·紐伊茨揭秘了這座2000年前失落之城的公共生活和普通人的煙火日常。

下文經出版社授權,摘編自《失落之城》,安娜麗·紐伊茨著,朱敬文譯,新思文化|中信出版集團2022年6月。

下文經出版社授權,摘編自《失落之城》,安娜麗·紐伊茨著,朱敬文譯,新思文化|中信出版集團2022年6月。

公元79年維蘇威火山爆發時龐貝已經算得上是災難頻仍之地了。公元62年,那不勒斯灣經曆了一次強震,城市大麵積被夷為平地,地震還引發了海嘯,直擊附近羅馬帝國的奧斯蒂亞港。地震之後許多居民選擇離開,再也沒有回來,留下不少直到公元79年都無人居住的受損建築。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龐貝遭到遺棄就是從那次地震開始的,城市人口銳減,度假勝地的美名也因此褪色不少。不過,塵埃落定後還是有許多人決定留下,急於對城市進行改造升級。尼祿大帝就曾幫忙籌措修複資金,如今我們仍可以從裸露的磚牆上看到當年大麵積的修複痕跡。該城守護女神維納斯的神廟遺跡顯示,公元79年工程師曾用厚石牆對其進行加固,他們認為這樣能防震。我們今天看到的龐貝城是一所建設中的城市。地產所有者當時正對房舍進行重新設計,希望能反映更現代的羅馬人以貿易而不以軍事征服為導向的認知。

換言之,震後的龐貝都市麵貌轉向更側重呈現商業。自由民和其他非精英團體將龐貝的許多大型別墅和住房改造成了多用途空間,原來住人的地方開始出現了零售業。也可能朱莉婭·費利克斯的產業就是在這時候跟上潮流,朝商業化的富饒街多開了幾扇門。全城都經曆了向零售業的改變,原來大戶人家的精致門廳和花園不見了,代之而起的是洗衣店和麵包店。更重要的是,小酒館和餐館變得在龐貝隨處可見。有的小酒館就隻有容得下一個吧台的一間房大小,有的不但房間多還附帶花園雅座。店主提供熱食、外賣冷餐,還有各類酒水。我在朱莉婭·費利克斯之家和馬賽克柱群之家都看到過不少小酒館的遺跡,這還隻是開始。

龐貝每一條主街上都有許許多多小酒館,它們的特點是都配備了L字形的大理石吧台,這是我學到的辨認它們的辦法。台麵都內嵌約60厘米深的陶瓷罐,其圓形大口與吧台同高。口上應該有木質蓋板,隻是如今早已不複存在。陶瓷罐內壁平整,或許原來是置放穀物或堅果等幹貨用的。如今就隻剩下這些空蕩簡約的圓洞。而當年的壁畫顯示,酒館吧台上堆滿了東西,吧台上方的天花板上懸掛著草藥、水果和肉條,盛酒、橄欖油及其他液體的長頸雙耳陶瓷罐靠牆放著。酒館肯定令自己生產一切食材、器皿和爐台等的新石器時代恰塔霍裕克人歎為觀止。在龐貝,一個人隻要走出家門就能獲得餐飲服務,他也可以到專門賣鍋具、油、肉、菜的地方走一趟,自己在家做飯。如果你不想自己燒熱水,甚至還有賣熱水的店鋪可供你選擇。

《BBC: 龐培古城的存亡》劇照。

《BBC: 龐培古城的存亡》劇照。

在小酒館之間來回轉悠

為了了解龐貝的小酒館的情況,我與長期合作對象馬薩諸塞大學阿默斯特分校的埃裏克·波勒和辛辛那提大學的史蒂文·埃利斯一起坐下來邊喝啤酒邊聊天。埃利斯曾寫過《羅馬的零售業革命》一書,這本書記述了羅馬帝國小生意的興起。他研究了帝國境內從北非到中東各地的小酒館,他說龐貝有160多家小酒館。“這個數目可不得了。”接著他補充說,這個估計的數字還很可能偏低了,因為仍有部分城市至今還被埋在火山灰下。波勒又在餐巾紙的背麵做了一個計算:“如果1.2萬人居住的地方有160家小酒館,那麼就得有十分之一的人口在外麵吃飯才能支撐得起這麼多的小酒館。”這些人都是誰?有錢人家裏有的是奴隸,可以在自己設備齊全的別墅廚房裏做飯。城裏普通住宅都不帶廚房,所以酒館似乎應當是窮人的去處。可是這又與證據不符。即便是在沒有自來水供應的樓上的小公寓房內,手頭不寬裕的人隻要有小烤爐或熱爐,也能自己做些吃的東西。

埃利斯認為,經營酒館與進出酒館的常客都是不貧不富的所謂“中階層人士”。他們都是同一條街上從販賣洋蔥、魚醬到販賣紡織品、香水的小店主。埃利斯說,多數中階層人士“都有錢在外麵吃個便飯”並進行其他小量的奢侈消費。他們並不是我們所稱的中產階級,因為後者是與現代社會相關聯的用詞。其實,他們當中既有相當富有的,也有勉強養家糊口的新近被解放的自由民。但他們都屬於羅馬帝國精英與奴隸之間的龐大經濟群體。與其他人最大的不同之處在於,他們的錢是靠經商或貿易掙來的。精英們絕不涉足這類工作,雖然許多羅馬帝國富豪的錢來自他們的自由民與奴隸經營的店鋪和農場。正如安德森在馬賽克柱群之家所指出的,別墅樓下的商戶是別墅的支撐,既是建築支撐也是金錢支撐。

新一點兒的龐貝住房反映出連最富有的居民也得靠工作來養活自己。我們稱之為斯蒂芬努斯漂洗廠的建築看來就是震後重建的,原先一所帶門廳的大宅院被改造成了“漂洗廠”,也就是羊毛加工廠。斯蒂芬努斯的名字是在富饒街上的漂洗廠進口處一個與選舉有關的漆牌上被發現的。(雖然我們不確定斯蒂芬努斯是不是住在這裏的烘焙師的名字,為簡單起見就假設是吧。)看來斯蒂芬努斯花了不少功夫,把原先鋪了地磚的氣派門廳改建成好幾大間房間,其中羊毛加工所必需的染缸和工具一應俱全。但他也給家庭生活留了相當大的空間。曾著書撰寫古代漂洗廠的荷蘭萊頓大學考古學家米科·弗洛爾在考察斯蒂芬努斯漂洗廠時,發現了珠寶首飾、化妝品、炊具以及能證明這裏既是工作的地方也是生活的地方的其他跡象。斯蒂芬努斯沒有把住房的工作區隔離為麵向街道的店鋪片區,而是將它作為住家的一部分,毫無疑問,他的奴隸和自由民是與他的家人住在一起的。弗洛爾寫道:“基本上,這所房子是這些人生活、睡覺、吃飯和工作的地方,也很可能是他們眼中的家。”

沿著富饒街我們還發現了一處類似的改建房,即人們所稱的“純潔情人之家”,原來的貴族大宅院被改建為從門口可以直接進入的寬敞明亮的麵包店。達官貴人曾經低聲閑聊的隱蔽空間此時到處都堆放著烤爐和磨。烘焙師更在乎拉磨的驢子的健康而不是奢華排場。前主人曾在奴隸伺候下在餐廳的躺椅上從容進餐,而後來的主人在它旁邊修建了一個圈養牲口的房屋。跟斯蒂芬努斯漂洗廠一樣,這家麵包店也是工作與生活空間兼而有之。它與住宅相連,但波勒說主人家在重建時優先考慮的是麵包店,先把麵包店安置好後才顧及其餘部分的建設。麵包店的主人家可能相當富有,但並不是羅馬帝國的上流社會人士。他們靠工作掙錢,勞動就是他們家業的一部分。

斯蒂芬努斯和居住在“純潔情人之家”的不知名烘焙師或許就是那些多到令人目眩的酒館和餐館的主要客源。埃利斯稱這段時期為龐貝的“零售業革命期”。帝國內部的紛爭已逐漸平息,羅馬人正享受難得的和平。“這是羅馬太平盛世的開始,貿易量激增,”埃利斯說,“人們經曆了從個人從事工藝到加入規模化行會的轉變。”在龐貝,這就意味著人們不隻是彼此進行買賣。他們成了涵蓋整個羅馬帝國,一直到非洲、亞洲和中東的巨大經濟網絡的一部分。在斯塔比亞大街,埃利斯發現了能反映這一新型大都會現實的多家酒館。研究人員從儲藏罐、汙水坑和菜單上發現,其中一家酒館隻提供當地生產的水果、穀物、蔬菜,外加奶酪和肉腸;而相隔兩家以外的另一家酒館的食品種類就多得多了。“這裏有孜然、胡椒和來自印度的香菜,”他說,“食品有國外的香料佐味。”前往龐貝酒館就餐的中階層人士可以選擇用進口食材烹調的美味,或當地的家鄉菜。過去隻有上層社會才能享用的美食現在已可供更多人隨時享用。即便生為奴隸的人最終也可以擁有自己的門店,享受上流社會的美食。有意思的是,現代世界的數據顯示,一個地方的餐館越多這個地方就越繁華。很久以前似乎也是這樣。

與埃利斯在龐貝共事近20年之久的波勒說,對這些中階層人士是如何改變龐貝的都市設計的這一問題,考古學家的看法有了一些轉變。他說,一個世紀之前,學者們擔心像斯蒂芬努斯漂洗廠這樣店麵的出現是羅馬文化衰落的跡象。他們假設龐貝城中有文化素養的貴族都被一群下層的、低素養的小商販給擠走了,導致文明每況愈下。這個理論之所以出現有兩個方麵的原因:一方麵是當時的學者受到了維多利亞時代對工人階級的偏見影響,特別是當時多數考古學家又是上層階級出身;另一方麵是受到了羅馬人自己記述的影響。彼得羅紐斯的《諷世錄》是描寫尼祿統治期間羅馬帝國陰暗麵的小說,裏麵對自由民特立馬喬舉辦的乏味宴會做了大篇幅的描繪,特立馬喬像《了不起的蓋茨比》中所描述的那樣喜歡擺闊、揮金如土。幾乎所有我們能找到的關於中階層人士的描述都是出於像彼得羅紐斯這樣的精英之手,而且多數語言帶有輕蔑貶損的意味。

波勒呷了一口啤酒跟埃利斯一起笑了起來。今天的考古學家對《諷世錄》這類小說多數持有懷疑態度,因為它們反映的更可能是偏見而非事實。他和埃利斯反倒認為這是中階層人士有了發展機會而改變了權力平衡的一段複興期。

然而,在自由民和其他中階層人士的想法幾乎無跡可尋的情況下,我們該如何證明他們不是破壞帝國的惡魔呢?我們沒有找到能為彼得羅紐斯明嘲暗諷的特立馬喬翻案的有力辯護。甚至如尤馬奇亞樓這樣的中階層人士的權力象征,也因為我們對它是如何被使用的知之甚少而起不到撥雲見日的作用。為重現中階層人士的生活,埃利斯和波勒使用了一種新的曆史研究法—數據考古學。他們通過仔細觀察,將許多建築—比如,幾百家酒館—和物件的信息彙集在一起,設法了解一般人的生活習慣。這是探究已經消失的公共生活的最佳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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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BC: 龐培古城的存亡》劇照。

《BBC: 龐培古城的存亡》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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