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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夢華:大宋一聲遙遠的歎息(2)

2022-07-11 10:39:36新京報書評周刊

這座都城本就誕生於欲念之中,雖然論起出身,東京汴梁似乎並不那麼光彩,它是擁兵自雄的後梁太祖朱溫舍棄了被唐末戰火毀敗的長安和洛陽,以一己之欲劃定的東都開封。這位篡位之君,又被兒子朱友珪弑殺,弑父逆子尚未焐熱龍榻,又被他的異母弟朱友貞從開封領兵誅殺。父子兄弟相殘的奪權血鬥,讓這座城市從一開始就染上了血腥之氣。之後,它又成為甘為契丹兒皇帝的石敬瑭的東京。石敬瑭的後晉被後漢取代,後漢又被後周取代,是後周開始洗滌這座城市的血腥與恥辱:

“惟王建國,實曰京師,度地居民,固有前則。東京,華夷輻輳,水陸會同,時向隆平,日增繁盛。”

周世宗興建東京的詔書,隻用“時向隆平,日增繁盛”八個字便輕而易舉地抹平了過去數十年來發生在這裏的暴戾過往。他似乎忘記了自己的養父,後周的建立者郭威在擁兵政變時,為了犒賞這群助他登上帝位的虎狼兵丁,特意下令允許士兵在開封搶劫十日。不到三日,這座城市就“幾成白地”。

而這距離他寫下這份詔書,還不到五年的時間。

縱使如此,周世宗決定重新書寫這座都城的曆史。“聽民隨便築室”,詔書的寥寥數字,便從開始為這座都城寫下了一座世俗之城的定義。他下令拓寬城市道路,將原先侵占街衢的民舍“命悉而廣之,廣者至三十步,又遷墳墓於標外”。

《清明上河圖》中的城門,可以隱約看到城門上的匾額“鄭門”,或應是東京汴梁最重要的城門之一“新鄭門”。新鄭門位於東京外城西牆偏南,出新鄭門向西兩公裏,南有瓊林苑,為春季殿試後帝王賜宴新科進士之所;北有金明池,為皇家舉行龍舟爭標競技的皇家園囿,但每年三月初一至四月初八會向百姓開放,民眾可在東岸搭建的彩棚欣賞水戲,還可以捕魚。再向西,則是通往鞏義皇陵的謁陵要道。

《清明上河圖》中的城門,可以隱約看到城門上的匾額“鄭門”,或應是東京汴梁最重要的城門之一“新鄭門”。新鄭門位於東京外城西牆偏南,出新鄭門向西兩公裏,南有瓊林苑,為春季殿試後帝王賜宴新科進士之所;北有金明池,為皇家舉行龍舟爭標競技的皇家園囿,但每年三月初一至四月初八會向百姓開放,民眾可在東岸搭建的彩棚欣賞水戲,還可以捕魚。再向西,則是通往鞏義皇陵的謁陵要道。

一個世紀後,史家司馬光記錄了周世宗的一段對話,他告訴進諫拓路擾民的大臣,自己知道“近廣京城,於存歿擾動誠多”,但他情願“怨謗之語,朕自當之”,他相信“他日終當為人利”。為了讓這座城市配得上帝都的赫赫威名,他下令允許京師百姓沿街起樓閣。一位叫周景的官員,奉旨疏浚汴河時,相中了河畔土地的商業價值,趁機在那裏蓋起了十三間高樓。一個半世紀後,這十三間高樓已經成為了東京的地標,被東京人稱為“十三間樓子”。

周世宗死後不到一年,他的臣下趙匡胤便發動兵變,代周建宋。盡管他以武力政變奪取政權的方式,依然遵循五代舊例,但他卻舍棄了另一個舊例:劫掠犒軍。“近世帝王,初入京城,皆縱兵大掠,擅奪府庫,汝等毋得複然,事定,當厚賞汝,不然,當族誅汝!”

趙匡胤的嚴令,讓東京逃脫了易代劫掠的暴戾輪回,也讓周世宗在建城詔書中的“時向隆平,日增繁盛”成為了一個後世的預言。盡管趙匡胤曾一度打算將都城遷回漢唐定鼎之地洛陽,但卻最終在臣下的諫阻下放棄了這個念頭,隻留下了這樣一句同樣等待後世去驗證的預言:“不出百年,天下民力殫矣。”

150年過去了,這座都城的民力並未被耗盡,反而隨著歲月的累積而愈發繁華。當然,這一個半世紀並非過得平直如砥,1004年秋,契丹大軍南下,警報頻傳,開封城內一夕數驚,趙匡胤的侄孫宋真宗在驚惶之下,意欲遷都四川避難,東京也暴露出了它作為四戰之地,易於受敵的弱點。

1043年,西夏之戰,損兵折將,關中再度遭遇威脅,開封再度處於風雨之境。執政大臣富弼在上奏給真宗之子仁宗帝的奏疏中,再度點明“都城並無險固,所謂八麵受敵,自古一戰場耳。若四方各有大盜,朝廷力不能製,漸逼都城,不知何以為計?臣每念及此,不寒而戰。”這次憂慮進諫的結果,卻並未撼動東京作為帝王之宅的地位,隻是對開封的城防進行了加固。隨著西夏危機的解除,遷都之議再度擱置。

《宋太祖像》,現藏台北故宮博物院。

《宋太祖像》,現藏台北故宮博物院。

隨著時間的流逝,宋太祖的憂慮越來越像一個遙遠的歎息,一次又一次 成功躲過危機,更增添了宋人東京作為帝都的自信。早在宋朝肇建之初,一位叫楊侃的文人,便在他的《皇畿賦》中稱道東京“大梁,海內之膏腴,漢祖得之,則齊楚之敵敗亡相繼,鹹就擒而即誅;梁王守之,則七國之師不敢西向,盡為馘而為俘。實王氣之長在,宜萬世而作都也”。

一個世紀後,已經從契丹和西夏兩度外患中成功自保,更證明了楊侃對東京的讚美比宋太祖的憂慮,更符合君臣心目中天下承平的“現實”。以阿諛王安石熙寧變法晉身的詞人周邦彥,在他的《汴都賦》中對東京竭盡華章玉藻的誇飾。東京是天下四方敬仰的中心,成就帝業之所,占盡天時地利人和,就連那些對中原虎視眈眈,一再造成威脅的北方雄敵,也不是俯首稱臣,就是引頸就戮:

“大哉炎宋!帝眷所矚。而此汴都,百嘉所毓。前無湍激、旋淵、呂梁之絕流,後無太行、石洞、飛狐、句望、浚深之岩穀。豐樂和易,殊異四方之俗,兵甲士徒之須,好賜匪頒之用,廟郊社稷,百神之祀,天子奉養,羣臣稍廩之費,以至五穀六牲,魚鼈鳥獸,闔國門而取足。甲不解累,刃不離韣,秉越匈奴而單於奔幕,抗旌西僰而冉駹愷伏,南夷散徒黨而入質,朝鮮畏菹醢而修睦,解編發而頂文弁,削左衽而曳華服。逆節躑躅而取禍者,折簡呼之而就戮。”

佶屈聱牙的堂皇辭賦,宛如遮天迷霧,將整座帝都包裹在一片繁華之夢當中。而這正是孟元老所心心念念的夢中東京的模樣,或者說,這座城市確是一個將無盡欲念悉數釋放的夢城。

但在這些釋放的欲念中,鮮少有人意識到,欲念之所以有實現的機會,恰是因為有人清醒地麵對這座城市所麵臨的憂患。如果不是真宗朝的賢相寇準,以計謀智勇,成功勸諫真宗禦駕北征,終於在澶淵簽訂盟約,換來兩國止戈的百年太平,那麼東京就永遠隻能籠罩在強敵憑陵的陰影下。如果不是西北邊警,引起富弼等人的憂患之心,加固開封城防,整修武備,那麼這座城市依然時時處於難於自保的危機之中。

恰恰是這些麵對憂患、時作危言之人,清醒地駕駛這艘巨舟閃避亂石暗礁,才能讓穩居船艙之中的那些人安然沉醉於繁華夢城之中。

電視劇《夢華錄》(2022)劇照。

電視劇《夢華錄》(2022)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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