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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梵高,最大的意義是解放自己(4)

2022-11-16 11:04:04鳳凰讀書

猶如進入另一個失去往日根基的世界,他夢幻般地問:“我難道是在瘋人院裏嗎?”一瞬間,他發現了其中的奧秘:“這些畫家使他們的畫上充滿了空氣!正是這有生命的、流動的、充實的空氣,對畫麵中的物體起了作用!……他們發現了光和風、空氣和太陽;他們是透過存在於這震顫的流體中的各種數不清的力來看事物的。溫森特醒悟到,繪畫再也不會是原來的樣子了。”隨之而來的是他對自己的繪畫的失望:“天哪,它們實在是笨拙、乏味而又死氣沉沉。他一直在一個早已成為過去的世紀中繪畫,而對此他竟全然不知。”

一切必須從頭學起——梵高與巴黎的對撞,使他啟動了自我革命之旅,他結識了高更、勞特累克、莫奈、修拉、塞尚、左拉等等個性飛揚的畫家、作家,靈魂與畫筆都飛舞起來,無論是印象派還是日本浮世繪,都是他大口汲取的能量。“他屢屢感到自己正在摸索出一種繪畫的語言,這種語言不僅是獨特的,而且能使他表達出他想要表達的一切。然而他尚未完全掌握它。”他需要更猛烈的陽光,點燃畫布上的色彩,終於,他決定離開巴黎,去法國南部的普羅旺斯,那兒有個叫阿爾的小城,是法國南部“烈日酷曬,狂風鞭撻最凶的地區”,據說陽光足夠把人“曬瘋”。而這正是梵高需要的溫度和亮度,1888年2月20日,他來到了阿爾。

他不知道,兩年半後,1890年的7月29日,他將開槍自盡於這個小城。他也許預感到自己來日不多,在阿爾狂熱地創作了300多張油畫,還有更多的素描,幾乎是一天一張的速度。在他的畫筆下,星空在旋轉,絲柏在飛騰,麥田在奔湧,“在白熱化的碧藍帶綠的天空覆蓋下,從淺黃到淺橄欖棕色、青銅和黃銅的顏色。凡是陽光照到之處,都帶著一種像硫黃那樣的黃色。在他的畫上是一片明亮的、燃燒的黃顏色。他知道,自文藝複興以來,歐洲繪畫中是從來不用黃色的,但這也阻止不住他。顏料管中的黃色顏料流到畫布上,在那兒停留下來。他的畫上麵浸透了陽光,呈現出經過火辣辣的太陽照曬而變成黃褐色和有風掠過的樣子”。

歐文·斯通此時才徹底解開了梵高的生命符咒,水落石出般地揭開梵高來到這個世界的唯一使命:

“他作畫是因為他不得不畫,因為作畫可以使他精神上免受太多的痛苦,因為作畫使他內心感到輕鬆。他可以沒有妻子、家庭和子女,他可以沒有愛情、友誼和健康,他可以沒有可靠而舒適的物質生活,他甚至可以沒有上帝,但是,他不能沒有這種比他自身更偉大的東西——創造的力量和才能,那才是他的生命。”

整整一本《渴望生活:梵高傳》,這是點睛畫魂的關鍵之筆。

讀梵高,最大的意義是解放自己

柏樹與麥田,1889

4.讀梵高,最大的意義是解放自己

也許梵高沒有想到,命運還要給他最後的一擊。這還是來自一個女性,她叫拉舍爾,是一個十六歲的妓女。她初見梵高,就驚訝道:“你有一對多可笑的小耳朵呀!”梵高輕鬆地說,可以把一隻耳朵給她。拉舍爾頑皮地捏著他的耳朵,開心地應著:“我想要它。我要把它放到我的櫃櫥上,每天晚上跟它玩兒。”

拉舍爾是個活潑的女孩,她太小,不能體察梵高眼神中的危機和焦慮。他盛情邀請崇尚的大師高更來阿爾同住,引導自己深入繪畫的更高境界。1888年10月23日,盼望已久的高更來了,兩個人迅速發現,他們的衝突是如此的不可調和,“高更崇拜的那些畫家,溫森特看不起;被溫森特奉若神明的人,卻為高更所嫌惡”。

高更斷言:“你永遠成不了藝術家,溫森特,除非你能在看過大自然後,回到畫室再冷靜地把它畫出來。”而梵高怒氣衝衝地駁斥:

“我不願意冷靜地畫,你這個白癡。我要熱血沸騰地畫!這就是我來阿爾的原因。……我畫太陽時,我希望使人們感覺到它是在以一種驚人的速度旋轉著,正在發出威力巨大的光和熱的浪。當我畫一塊麥田時,我希望人們感覺到麥粒內部的原子正朝著它們最後的成熟和綻開而努力。當我畫一個蘋果時,我希望人們能感覺到蘋果裏麵的果汁正把蘋果皮撐開,果核中的種子正在為結出自己的果實而努力!”

與高更的對抗,讓梵高心煩意亂,與拉舍爾的交往,變成他備受壓抑的生活的安慰。他想向拉舍爾抒發自己的苦悶,但拉舍爾卻隻是責怪他“好多星期都沒來看我”,嬌嗔地抱怨“你不再愛我了”。她要梵高證明一下愛的真實,經常提醒他“把你可笑的小耳朵給我”。

這一天,玩笑終於變成了現實,在受到高更尖刻的嘲笑後,梵高再次來到拉舍爾所在的妓院。拉舍爾又一次提起想要他的耳朵,這回他兌現了:他回到家裏,飛快地又回到妓院,交給拉舍爾一個“禮物”。拉舍爾打開紙包一看,“驚恐地望著那隻耳朵,暈倒在石板地上”。

這一天是1888年的12月23日,在阿爾十個月的生活,使他“感覺到他的藝術已經達到了頂點。這是他一生的最高點。這是所有這些年來他努力奮鬥、孜孜以求的時刻”。然而,這又是個極為孤獨的時刻,沒有人能理解他,高更不能,拉舍爾更不能,這世界太“正常”、太“冷靜”、太“合理”,他割下的不是一隻右耳,而是對這硬化的世間的棄絕。

阿爾盡管陽光燦爛,但是人的生活很保守,梵高割下耳朵的駭人之舉,使他頓時變成眾人眼中的瘋子,“阿爾人堅信,畫畫能叫人發瘋”。房東想方設法趕走他,孩子們成群聚集在他的窗下,大聲喊著:“把你另一隻耳朵也割掉吧!”城裏沒有一家餐館讓他進去,最後,小城裏的九十個男人和女人聯合簽了一份請願書,請求市長將這個“危險的精神失常之人”逮捕起來。

梵高從此走入生命的最後階段。重壓之下,他患上了類癲癇病,間歇性地發作。1889年5月,他住進距離阿爾二十五公裏的聖雷米精神病院,幾次要喝下油畫顏料。1890年5月,在弟弟提奧的幫助下,他遷居巴黎附近的小鎮奧維爾,接受伽賽醫生的治療。他似乎感覺來日不多,瘋狂繪畫,“我要畫出一百年後,在那時的人們麵前像幽靈般現身的肖像”,寫出這句話後的第五十二天,梵高在農田中舉槍自盡。

讀梵高,最大的意義是解放自己

奧維爾小鎮,保羅·塞尚,1873~1875

看梵高三十七歲的一生,每次與一個女性相愛之後,總是走入悲傷的結局。悲傷之後他總是發生重要的轉折:離開一個地方,前往下一個未知。神奇的是,他每次到一個新的地方,總是有新的藝術生命打開,似乎冥冥中有一種詭異的決定性力量,不停地割斷他俗世的幸福,讓他在迷宮中處處碰壁,最後找到偉大藝術創造的出口,變成了一個獨一無二的藝術神靈。

如果二十一歲時他與烏蘇拉喜結連理,他會不會成為一個器宇軒昂的畫商?如果二十八歲時表姐凱·沃斯答應了他的求婚,他會不會坦然安居在上流社會的精致生活中?如果二十九歲時他與海牙底層女人克裏斯汀生活了下去,他會不會粗茶淡飯地承擔起一大家人的生存重量,成為胼手胝足的勞力者?如果三十二歲時家鄉的瑪高特毅然與他成婚,他會不會在小鎮的日常中漸漸平衡喧囂的心境?如果他三十六歲時與十六歲的拉舍爾成為童話般的伴侶,他會不會在阿爾灼熱的陽光下回歸自然,在那座被他塗成金黃色的房子裏享受人間的安寧?

這一切都是虛設,真實發生的故事既偶然又必然,在極度的藝術清晰與失控的生活混亂碰撞中,幼稚的拉舍爾是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割下了右耳,把自己劃入了現實世界的彼岸。他終於抵達了自己的自由王國,在他最後時而瘋狂時而清醒的十九個月,畫出了300餘幅油畫。他如火山,如一夜綻放的葵花,如一瞬降臨的滿天星鬥,化入無垠的宇宙運行。

1990年7月,梵高去世一百年的時刻,十萬餘人前往巴黎附近的奧維爾小鎮,追念他洶湧起伏的一生。巴黎舉辦了大規模的梵高畫展,展出了他的大量名作:《吃土豆的人》《阿戈斯蒂娜·塞加托裏》《唐古伊老爹》《花瓶裏的矢車菊和罌粟花》《阿爾吊橋》《收獲景象》《夜間的露天咖啡館》《向日葵》……在歐文·斯通的這本傳記中,對這些繪畫的創作背景、緣由、藝術氣質都有細致的描述,需要讀者層層體會。

藝術是無盡的,正如“詩無達詁”,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認知,而有趣的靈魂是無法複製的。讀梵高,最大的意義是解放自己,在他畫出的向日葵的金色光芒中,我們都要想一想:如果遇上他那樣的困厄,我們將如何開辟人生?

這問題如同莎士比亞的追問:“生存,還是死亡?”這不是一個邏輯推理,是精神深處永恒的脈動。

2022年10月10日

讀梵高,最大的意義是解放自己

源自電影《至愛梵高·星空之謎》(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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